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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Esquire 雜誌特稿】

因為「情」,李屏賓給世界留下如此美好影像:《童年往事》、《戀戀風塵》、《女人四十》、《花樣年華》、《小城之春》、《太陽照常升起》……下一次,將是村上迷無比期待的HD《挪威的森林》。這個「情」字——情感、passion和情義,亦成為紀錄片《乘著光影旅行》主脈,導演姜秀瓊和關本良,三年來追隨李屏賓上路:臺灣、香港、巴黎、東京、挪威,撿拾一位電影攝影師令人動容的孤獨旅程。

姜秀瓊,《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》中飾演張震的二姐。1998年,賓哥拍攝侯孝賢的《海上花》,她是副導。賓哥的厲害在於,幾隻微弱燈泡就能打出世界級光影,她心裏一直希望,出版一本李屏賓電影攝影書,因為臺灣能讀到的,大都翻譯自荷裏活。直至2006年,姜秀瓊導演後來獲金馬和亞太最佳短片獎的《跳格子》,認識從香港去到臺灣發展的電影攝影師關本良,在大家鼓勵下,她才膽敢向賓哥提出自己的意願。一本技術書變成一部沒盡頭的公路紀錄片。

關本良,雖有參與《花樣年華》拍攝工作,但兩人的相遇,還是2002年賓哥在香港拍《幽靈人間II》時。賓哥給他的第一個感覺是:無論對工作對生活對人事物,甚至死物,都充滿情感。

「我們採訪的很多人都提到,賓哥拍戲時,從不吃飯,每天拍畢收工後,把自己關在房間,吃一個泡麵,看當天拍攝的鏡頭。」 如果不是這部紀錄片,關本良沒法看見,重情的攝影師對自己卻如此刻苦。「在北海道拍《千禧曼波》時,當所有工作人員都睡覺了,賓哥不想吵醒大家,便自己裝好片,把器材抬到樓下,拍攝快天亮的街景。電影最後一個鏡頭,正是他一個人這樣完成的。他鬥志非常強,這也是他今日有如此成就的一個動力。一部接一部不停拍,不斷在路上,追求他的理想,讓人事物最單純的本質從鏡頭前走出來。賓哥對我的影響,不是攝影,而是對工作和生命的態度。」

姜秀瓊說,這種人生態度,其實來自家教。《乘著光影旅行》追隨賓哥與他的媽媽去到挪威,出席歐洲人為他辦的電影展,接受特別榮譽獎。當時,姜秀瓊陪伴賓媽媽乘坐同一班飛機,體會到她的細心體貼、不想麻煩人家,還有一個人帶大五個孩子的刻苦性格。

導演們的眼睛

紀錄片中,王家衛打了個比喻:如果杜可風是水手,李屏賓就像軍人,很有紀律。「很多攝影師鋒芒畢露,但李屏賓卻很安靜,在現場不會多話,只表達他要說的。乍看是粗漢子,其實卻非常細膩甚至靦腆。」

軍人之外,賓哥還是陳英雄的「心理醫師」,雖只合作過《夏天的滋味》和《挪威的森林》,但他已經是導演最值得信任的好朋友。「當我遇到困難,在現場不知怎樣拍時,他都會安慰我,給我不一樣的觀點,他就是個很完整的藝術家。」

因為《童年往事》《戀戀風塵》,因為《花樣年華》、不少外國導演排隊敲賓哥的門。行定勳幾經辛苦,突破日本的保護主義,才能第一個「進口」李屏賓,邀請他拍攝改編自三島由紀夫小說的《春之雪》。日本人不單偷師,每日抄錄賓哥用什麼光圈資料,而偷來的東西,至今仍影響著日本電影工業。

技術知識可偷,但對器材的深厚感情和人生歷練是沒法盜取。談到是枝裕和的《空氣人形》,賓哥說,「這個故事說的是一件不可能的事——充氣娃娃如何珍惜她短暫的生命和愛。我和導演的想法都是要接近寫實,除最後一個鏡頭,全片沒有電腦動畫,都是手工拍的。」

法國導演Gilles Bourdos回憶兩年第一次在紐約拍攝《Afterwards》夜景,面對荷裏活式規模、一輪輪開進來壯觀的器材卡車時,賓哥說,或許該有別的辦法……當美國燈光師建議把整條街打亮時,賓哥卻把所有光源關掉,只要了兩盞小燈跟一管日光燈,就這樣上變出一個幻眩的世界來。但Bourdos更想念的是,兩人一起看日出時,聽到他說:每天都是個好日子。

賓哥說,他與各大導演,無必要為對方錦上添花。他更愛夥拍年輕導演,好讓他們的路走短一點。周傑倫說:我從賓哥身上學到很多東西,我倆在淡水,擁有很棒的回憶和經驗。這也是他倆的秘密吧。

把國寶把「威也」拍不見

《乘著光影旅行》去年底臺灣金馬影展首映後的座談中,賓哥提到,「好朋友姜文約我拍戲,我也沒法參加。他便發來一首打油詩,非常哀怨,有點無奈。我就回了一首詩,說說我這十年來的心情,表達一下心意。」

今日賓哥拍的電影如《親密》和《殺人犯》,很多都是因情義而沒法推,但有些像《霍元甲》、《赤壁》、《十月圍城》,他還是拒絕了。九十年代初,因不得以,辭掉臺灣中影工作後「流落」香港,什麼《詠春》、《方世玉續集》也拍。賓哥自小愛武俠片,看到港產片演員在天上飛來飛去,覺得自己之前拍幾十個鏡頭一部戲的工作,未免太簡單了。如果沒法把「威也」(即吊鋼絲)拍不見,自己還算個什麼攝影師?「當時,罵我最沒風格的是許鞍華,她叫我潔身自愛,不要拍那麼多商業動作片。但她不知道,我心裏面對的是自我考驗。後來,當我知道怎樣拍,我就停下來,回到原來的路上,雖然,不知道原來的路還在不在,但我還是想追求比較有語言的影像。」

旅程去到巴黎,賓哥和侯導在街頭玩《紅氣球》。二十五年前兩人剛合作時,侯孝賢正是世界關注的新導演,賓哥很怕「把我們國寶的戲拍不見了」,而侯導總愛「拿尺來熬他」,直至後來,導演可什麼也不用管,坐在旁邊納涼。今日兩人早就心靈相通,但老夫老妻仍不斷重聚上路。

賓哥說,攝影師可以幫助電影增加一些厚度,讓別人關注。「電影已一百年了,平凡的影像是不會被人注視的。當然,《童年往事》和《戀戀風塵》也很平凡,平凡到極致。因為那是個悲情的年代,大家關心鄉土,但那個年代已經過去,那種光影也很難再存在了。」

侯導說,拍戲以外,阿賓隨時拿著傻瓜相機不停拍。「他基本上是個創作者,即使今天沒錢沒時間,沒這沒那,但他仍可以去到,一個境界了。」
 
最後有花

鏡頭裏,賓哥正用相機拍攝一草一木。畫外音:「在國外拍片,有時候你沒有說話的物件,只有自言自語,所以拍這些東西(大自然和動植物),是一種情緒,一種紓解,一種心情紀錄。大部份的時間都是很孤獨、無助的,都是有困難的時候,我才會隨手拍,紓解我自己在拍片的壓力。」

三年的旅程其實繞過不少路。答應了的《挪威的森林》,去到現場卻因版權肖像權種種理由,不許拍,最後只能拍賓哥一個人,在雨中的東京過生日。紐約的日出也沒拍,當時關本良正在另一邊拍《藍莓之夜》,姜秀瓊要生孩子了。

三年後,孩子兩歲半,這片子亦有了它自己的生命。種子掉落臺灣土地上,然後等待開花。
 
本文刊載於3月號香港【Esquire】
原文網址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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